贝昂利多不知道,就在他彻底合上眼的那一刻,格温特琳忽然动了。眼眸轻轻睁开,好像刚刚才注意到窗户的另一侧。她一步步靠近,直到昏睡过去的贝昂利多出现在视野里。
“来了么?种子。”
数天以来等待的敌人,就要现身了吧?
她正了正身子,左脚稍稍地撤了一步,纤纤玉手缓缓在胸前握紧。整个动作,如演绎舞蹈一般,轻柔优雅。轻启朱唇,吟诵着歌谣一般的咒语。
“花园中的妖精之王啊,当初您将朦胧未知的我洒落人间,化作沉闷阴云中的滂沱大雨。”
“您剥下细嫩的笋叶,赐我一双洁白的翅膀,好让我翱翔。”
“而我后悔当年的不义之举呦,每当人间的善被遮蔽,我便深深地忏悔,渴求那被染黑了的翼重现于光!”
“每当铺天盖地的恶,沁入大地的每个角落,我知道那是唯一赎罪的时刻!”
“届时我将在生命的篝火前,温暖冷血的双手。”
“寻觅了百千年,哭泣了千万次,我将在杀戮中得到答案。”
“准许我吧,精灵王!用那玷污的力量击溃黑暗!”
一道光,从黑暗中急涌,从她紧握着的手中迸发。她双手伸在额前,再高高越过头顶,脚也努力地踮起来,好像真的试图要起飞一样。
然而真的,出现了翅膀。
生在后背,一如乌鸦般的黑翼。
比她身体还要大的黑色双翼“扑腾扑腾”地扇动着,一道道光芒再也遮掩不住,从双手中溢出来,成为一个个发光的古老字符漂浮在空中,环绕着她的身体旋转着。
逐渐的,形成了一条带子。
不,应该说更像是一条随心所欲的鞭子。因为格温特琳一把抓住了它,在面前挥舞了一下。然后便警戒地观望着,睡着了的贝昂利多。
她那双眼睛忽然仿佛枯萎般,瞳孔以外变得血红,又变得暗红,最后彻底变黑。这是用来蛊惑人类的魔法,代价非常高昂,以至于普通人的眼睛一生只能承受五次。
即使如此也没有动静?
格温特琳的蛊惑魔法从眉间已经渗入了贝昂利多的眼。忽然,少女长出了一口气,无神的眼也刹那间恢复了神采。
“不是骗局么?这个人,不是‘种子’。而是……”
蛊惑魔法的魔力倒卷回身体的那一刻,贝昂利多的身上多了两只翅膀。同样是黑翼,却不尽相同的是,左边的黑翼,折断了。
“族人?”
贝昂利多的眼睁开了,醒来的人却不是他。
“你受伤了……”
格温特琳惊讶地看着她,看着她的黑翼。
受伤,只是种委婉的说法。附身在贝昂利多上的族人,是断翼。意味着她赎罪之路的夭折,以及永远无法圆满的命运。
(族人?)
无法移动贝昂利多的身体,也无法开口说话,只能借着他的眼,向格温特琳传达消息。
“我是第八世的诺兰·欧翁蒂塔,你呢?”
(……忘掉了。)
“果然……是受伤的缘故吗?”
格温特琳不禁叹息出来,这样中途夭折的族人,她见得太多了。只是像她这样的断翼者,在格温特琳的印象中,似乎只有等待消亡的结果。
“这对你来说太残酷了。”
对方保持了沉默。
格温特琳也沉吟了一会儿。
“无止境的救赎,是吾等的悲哀。这方漫长的岁月,你也不想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存在下去吧?”
她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,或许终结才是这个族人最好的解脱。
(可我还不想。)
“为什么?难道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?”
(妖精王没让我死,所以不想。)
“妖精王……妖精王。”诺兰苦笑着,“失忆的你,还记得妖精王,我都快把他忘了,呵。”
“在这个残酷的轮回中啊,无论是谁都是靠不住的,活下去,然后把记忆中最珍贵的东西保留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已经存活了八世的诺兰,已经不奢望得到什么救赎了。
(他。)
只说了一个字,而格温特琳知道她说的是昏睡过去的男孩儿。
“这个人类帮过你?”
(快要死的时候,巧合地被他救了。)
“只是巧合的话,一旦他知道了,反而会掉过头来对付你吧?”
不见有回答,诺兰继续不停地说着。
“或者因为无法摆脱,而对你产生无休止的怨恨,这不就是所谓的人类吗?”
“亦或是茫茫然地以为自己身中诅咒,终日意志消沉而变得不堪一击。”
她说的每一个例子,其实都是她自己的切身经历,正因为如此她才厌恶人类,以及那些信任人类的族人。
(他,知道的。)
(他也不恨我。)
(内心,想变强。)
说了一连串的诺兰,也被一连串地回应了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那双从红瞳褪色了的眸子,仿佛穿透了墙壁和泥土,观赏到了星辰月轮。而在这深深的地下,一股灼热的能量暗中潜伏,已经到了蛰伏忍耐的极致。
燥热的大地,燥热的邪恶;清凉的夜空,清凉的圣洁。
纵然期盼那高贵的天空,也要全身心应付地面上的泥淖。自己都快要被永恒堕落了呢,还是说已经?反而是这断翼的族人,失去了记忆,获得了纯洁吗?
不知怎的,经历了八世的诺兰,在那一刻忽然萌生了一个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的想法。
——她想帮助这个断翼的族人,守住她的纯洁。
……一旦认同了她的想法,没有太多的犹豫,语气也变得欣慰。“那么就联手吧,我需要你的力量。”
(那他,能不能呢?)
“当然有算进来。”
“另外,你总得有个称呼。”
断翼的族人不再说话了,眼中流转的信息停止,而只是简单地做了个眨眼的动作。这下惹得诺兰笑了,很惬意的那种。
“哦哦,你想让他来给你起名字?哈哈……”
……
“天国,也是这般阴涩晦暗的么?
平躺在地上,正对着一望无垠的天,和同样一望无垠的乌云,贝昂利多睁开了眼。雨水越打在他脸上,他越是挣扎,可沉重的身体不允许他立马站起来。
“这是重量?”
他费力地翻了个身,刚好脸颊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。
是人,因为肉体不但有弹性,也有骨架。
他目光肆意向上,终到了格温特琳俏丽的脸上,然后……
——声音沙哑地,放声笑了出来。
“我就知道,呵呵,我就知道。到头来,还是你救了我们吗。”
他看着左手的小拇指,心怀感激地致谢着。
另一方面,虽然很想知道前因后果,也很想趁现在,不顾前因后果地和面前的萝莉开玩笑。比如恶魔叔叔呃不……是恶魔哥哥之类的玩笑。
但种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一闪而过,他还是注意到了格温特琳面无表情的稚嫩小脸,几乎能与晦暗天空做个对比。
“你还是一言不发吗?”他无奈地坐起了身,想要站起来可却没立刻成功。“到底,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?”
在无奈地叹息声中,他彻底站了起来,背对着格温特琳,向远处眺望。
“白神就要来了。”
非常平静的语气,好像自言自语一般。
可自言自语的不是贝昂利多自己,是另外一个女声。
这让贝昂利多的身体仿佛定住了一般,在他印象里,身后的女孩儿似乎只是会用简单的词语抒发本能。而刚才的那句完整的句子,居然是……到底发生了什么!
他猛地回转过来,盯着格温特琳,却发现格温特琳也灵活地把目光移动到他身上。
“你是……格温特琳?”
“还是别的什么……恶魔?”
佣兵们惯用的犹犹豫豫的口气,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,在他的语言里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“现在,人类称我们‘恶魔’?”格温特琳鄙夷地说道。“还真是过河拆桥的优良品质呢,人类。”
“带来灾厄与诅咒,控制他人的心智,篡夺别人的身体,撕裂和平,弥漫硝烟。这就是世人对‘恶魔’的普遍理解。”贝昂利多小心地解释着,因为他现在没有招惹这位恶魔小姐的打算。
“那照这种说法,格奥瑞利那种货色,岂不是拥有更加毁天灭地的称号了?”
她讪笑着,只是矮小的身躯和可爱的碎花裙给人异样的感觉。
“在你的格温特琳父亲死后,接管她身体的就是我了,你可以叫我诺兰·欧翁蒂塔八世。”
“诺兰·欧翁蒂塔……八世?”
这是故意在张扬自己的身世和家族吗?
“诺兰,格奥瑞利神这尊吃人的神,我也是知道才不久。相信这个世界上,像我一样知道它存在的人少之又少。你们算是死对头吗?或许你还不知道,当今人类信仰的是古勒。”
诺兰摇了摇头对着他说道,“我一点也不会关心这种东西,要是非要记忆些东西的话,我宁可让这孩子控制身体。”
对于一个历经八世的‘恶魔’来说,任何有关人类社会的信息都是一种记忆上的负担。
“等等,你的意思是说格温特琳她还活着?”
诺兰根本懒得理他,直接给了他一个“你说呢?”这样的眼神,好让他知道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存在。
不过唔,这可算这段时间以来,贝昂利多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。
“呃……虽然当下有很多疑惑,但我想刚才把我救出来的人是你,对么?”
“是她呦。”诺兰戳着贝昂利多的胸口,然后继续不耐烦地说道。“现在,最好把你的其他疑问收回肚子里,你所要知道的只有两件事。
“第一,‘恶魔’这个名字很糟糕,千年前人类称我们为‘黑精灵’。”
“第二,白神的‘种子’就在附近,你要找的康奈蒂也在。”
……
两人就这样上了路。
一路上贝昂利多充分施展了他作为佣兵软磨硬泡的能力,那种当年为了找份工作,缠着人活生生聊一上午的劲头,着实可怕了点……
格温特琳小小的胸脯上下起伏着,热气从口鼻中不停地呼啸而出。
黑精灵诺兰很想找块石头拍死他,但是考虑到族人的安危,不得不放弃。索性闭口不谈的她,最后居然向区区人类低了头,因为这货威胁她会在路上把《梵音》来回念上十遍……
而贝昂利多则几乎得知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。
白神格奥瑞利是由人类的诸多邪念产生的神,而黑精灵则是为了赎罪而用来应对邪恶的免费劳力。他们附身在人的身上,靠人类的精神力释放魔法。每当邪灵当世,他们便现身战斗;而一旦邪灵消去,则躲回到那些破庙和荒山里面沉睡。
显然诺兰之前就“居住”在福瑞森家占据的古寺里。
至于柯尼森布伯爵,他轻信了福瑞森家族的鬼话,把格温特琳和红晶都带过来喂了虎口。既是年迈昏庸的缘故,也有为家族着想的原因,最后陷入了福瑞森家族的圈套。
另外贝昂利多当然也想知道关于自己父母的死因,可无论他怎么问,诺兰也懒得替他分析,只是告诉他这个问题只能来问“她”了。
诺兰还让贝昂利多给“她”取个名字。
“她”是个失忆的断翼者,是无法被救赎的黑精灵。虽然不知道为何名字一定要由他来起,但当他从诺兰那里得知断翼者的悲痛命运时,他觉得他俩是同病相怜的。
无法被救赎,无人为伴,注定天生就是天煞孤星。
他可以不去在乎罗贝尔家族,可以不去在乎恶魔降临与世间疾苦,那些离他太远;也可以不去在乎任务和报酬,甚至不在乎拿生命为赌。大难不死的经历,让他成了一个佣兵,也让他放开了胆魄。
但他总要在乎自己,总要在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。
他要珍惜眼前,那些在乎他的人;他要珍惜当下,他想要在乎的人。
这也就是他现在肯心甘情愿地陪着两个“恶魔”去找康奈蒂的原因。
走了一天的路,雨也下了一天,坑坑洼洼的地上蓄了很多水,但却迟迟渗透不下去。贝昂利多知道这里不是沼泽,他没见过这样的情况,所以去问诺兰,诺兰没理他。他俯下身子想喝一口水,它看上去是那么的清澈,可偏偏头凑上去却发觉胃里恶心。
后来果然看见了活死人。
从衣着来看大多是罗贝尔家的人,无关的平民也有,但是不多。
两人在傍晚的时候走到了一个山谷隘口,有火光。
“那是个营地,还是个军营。”
要想在平时大摇大摆地走进一个军营,没有个好脑子是做不到的。贝昂利多自信可以花两个子儿,让格温特琳和自己今晚在这里过夜。
出人意料的是,哨楼上点着火把,却不见几个人,门口站岗的守卫同样很稀薄。这绝不是用来防贼的警哨,因为任何一个身手敏捷的人都可以摸进来而不被发现。奇怪的是,从营地规模上来看,这点守卫根本就不与之相衬。
“嘿!嘿!你们在干嘛的?”
走进营地之后,贝昂利多找了个军官走过去,顿时吸引了注意。
“官老爷,请问您这儿有多余的帐篷吗?您看,我们路上遭到了‘它们’的袭击,只剩下我们兄妹俩了。”
“她是你妹妹?”
军官指着诺兰问道。
“是的,长官。”
那人继续打量着两个人,神色变得古怪。
“哼哼,一个破破烂烂的佣兵和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富家小女孩儿,完全不沾边嘛。让我想想看,到底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发生在你们身上呢?”
说着,那士官低下身子,看着诺兰。
“嘿小姑娘,告诉叔叔,旁边这个人你认识吗?”
“哥哥。”
诺兰只说了两个字。
“还真是个冷淡的小家伙。”
军官目光始终放在诺兰身上,自始至终都不看贝昂利多一眼,许久之后,朝着后者点了点头。
“只能住一个晚上。”他指着一个帐篷,对两个人说道。
贝昂利多道了谢,看到军官走了之后,才带着诺兰朝帐篷走过去。可还没进帐篷却听见招呼伙伴的声音……
“嘿!不去看看热闹么杰斯?那么娇滴滴一个美人儿就要被处死了!啧啧,据说还是个伯爵呐!”
等等。
伯爵?他心里有了糟糕的预感。
“该不会说的是康奈蒂伯爵吧?”联想到诺兰之前的话,他几乎八成确定。
“妈的!”
骂了句粗口,他赶快牵着诺兰的手,飞快朝着营地内部奔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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